那么壮观的尘土瓦砾，他第一次见识到。
那天晚上，钢琴课下课，他在摇篮桥等施鸿派来的司机接他。
施斐然往前走了一步，又一步。
摇篮桥。
施斐然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九岁那年。
冰桶里盛着冰块，和一个孩子肿胀的头颅。
乌云很黑，江水也很黑。
他以为那是已经模糊的记忆，最近却突然鲜活起来。
他看着裴映抱起冰桶迈过门槛，随即抬腿要跟上，陈向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：“你等等，我让你走了吗？”
过长的走廊似乎更加阴暗，他的意识略微恍惚，空气里的潮味让他记起童年那座断掉的桥。
“这是最简单的办法，那些孩子都是本地人，自诩水性好，总想着逃。把他放在屋里，其他孩子害怕，不敢逃。”
裴映转过头看他，光洁的额头和手指一样，也被冰得通红。
没有一丝余量的剪裁和对他来说过硬过重的布料像是镣铐。
裴映扫了眼地上那孩子一眼，转过身，抬腿迈出门槛。
裴映抱着冰桶起身，走出房间，重新走向走廊的最后一间房。
施斐然停下，转回身：“还有什么指教？”
裴映走进房间，打开冰柜，从里面拿出一板冻好的冰块，刚要倒入冰桶，忽然犹豫了。
“这回确实没那么臭。不过冰少了——”陈向阳双手接过大号冰桶，转身抱着它朝向裴映，“你去加点冰。”
施斐然几步追上裴映，静默地跟在裴映身后，一直到裴映打开走廊里的某一道门。
一颗冰块在这时从裴映手上滑落，砸到头颅变形的鼻梁上——裴映像被抽走脊椎骨一样一下子瘫软，半跪在冰桶面前。
喘症刚平息，胸口还有些紧，施斐然深吸一口气，尽可能不发声地慢慢吐出来。
他脱掉t恤，换上最正式的西装，马甲、领结通通佩戴整齐。
施斐然只能看到裴映绷紧的下颌线条。
“医院条件太差，他住了一周院，去世了。”裴映的西语听起来像另一种更悲伤的语言，“他拜托我救他的朋友。”
一个男孩握紧拳头大骂一声扑向裴映，还没等近身，便被两个保镖死死摁在地上。
“我想给你一块糖，”施斐然望着裴映佝起的后背，“可是我现在没有。”
施斐然不得不松开裴映的手，好让裴映接过那个冰桶。
陈向阳探头向保镖怀里的冰桶看去，保镖当即蹲下放低冰桶。
雨越下越大，风吹走了他手中的伞。
施鸿训斥她，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穿这种便宜货。
就是蓝桥的前身。
摇篮桥坍塌之前下了一周的暴雨。
陈向阳已经离开了，只有保镖和屋里的几十个孩子。
须臾，裴映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冰桶外壳。
梁佳莉买了，却因为这件t恤挨了施鸿一个耳光。
“我找到他时他还活着，我以为能救活他。”裴映说。
他挺胸抬头地佩戴着他的镣铐。
这高门槛让他想起了施鸿。
裴映迈过房间门槛，将冰桶放在孩子们的面前。
他不怕死，他怕施鸿。他因为太害怕施鸿，所
不敢逃，也就不会被淹死或者被马仔枪杀。
桥身断折处弯曲的钢筋；一辆辆坠入江水的汽车；汽车轮胎和地面划擦出火星儿……
“和你有约定，你答应过的，就是这个孩子吧？”施斐然用西语开口问。
天地将要重新合二为一，压扁中间的世界。
车一辆辆跌进江水——
刚才把孩子尸体抬走的其中一个保镖回来了，端着一个冰桶。
裴映还没有走太远，闻言站住了，冰桶里的冰块随脚步发出的摩擦响也一并停住。
裴映转回头，继续看向冰桶里的头颅。
施斐然在他身后看得分明，裴映不想冰块直直砸在孩子头上。
他摔在地上，本以为是地震，抬起头却看见摇篮桥坍塌。
看着冰桶里的那颗肿胀的头颅，收回手中的一板冰块，直接倒在手上，而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冰桶。
施斐然也抬高腿，迈出门槛。
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。
裴映机械般地往冰桶里一颗颗放冰块。
于是他求梁佳莉给他买。
那只拿冰块的手指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，沾满冰水。
还有尖叫声，他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尖叫，那么的绝望。
这确实是保住其他孩子性命的最简单办法。
陈向阳定定盯着施斐然打量着，用一种刺探的目光，最后耸了耸肩膀：“没想好，你先去陪你男人吧。”
他喜欢地摊上标价只有十五块的t恤，t恤上印了一只漂亮的白猫。